美（总第208期）
美
文/杜骏飞
那天，在灵山会上，大梵天王以金色婆罗花献于释迦牟尼，并请他说法决疑。可是呢，佛祖一言不发，只是瞬目扬眉，拈菠萝花遍示众人，意态安详。当时，会中诸人不能领会佛祖的意思，唯有佛的大弟子摩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，破颜微笑。于是，释迦牟尼将花交给迦叶，说道：“吾有正法眼藏，涅盘妙心，实相无相，微妙法门，不立文字，教外别传，付嘱摩诃迦叶。”
花之美，人所共知，其美何故，实难言传。大约也因为如此，世尊将所有的道理都以花开示，而不以语言、文字。花的蕴意，诚为广大，以美说法，亦因之流传。
美不是一物，虽常有劳作随之，却非劳作所及。美得之于心，物不恒美，心以为美。
美不是确定，时常如此，亦非如此。不同之人，美相同之美，美不同之美，此即审美最微妙时，也是人道之最切要处。
人或不知不觉于美，又或由遍地见证美，人或时常止步于美，又或领悟于美甚深。那是什么差别？
见证美者，谓之得美，领悟于美者，谓之得道。譬如看到花草，悟得自然之美；看到机器，悟得工业之美。看到瓦片，心下喜欢，谓悟得淳朴之美；看到空气，甚至也笑了，谓悟得空灵之美。那是什么缘故？
美感，半由天赋半习得。一开始，多为人之常情，多为一见如故，多为不言自明，譬如异性之美，风景之美，妙曼之美，英雄之美，或深或浅，概能会意。而假以时日，遇有缘法，则知识、阅历渐长，修养、境界俱高，斯得他人所不能领略处，譬如高华之美，蕴藉之美，侘寂之美，高蹈之美，或不与人共美，或美常人之不美。
人的一生，蹀躞于修行。审美之训练，愈在高处，愈是艰难。而少年时审美之天赋，却摧折甚易。贫困潦倒，使人陷于短缺思维，精神唯求挣扎，一生无力审美。 功利主义教育，往往使人鄙俗，只知利禄之乐，而不知人世间有超凡之美。至于意识形态之说教，亦自珍其美，只难免偏执畸零罢了。
北岛写道：“玻璃晴朗，橘子辉煌。一颗星星刹住车，照亮了你我。” 以得美之心而言，玻璃甚或胜于日光，橘子则像似霓虹。而在凡俗眼里，玻璃只是玻璃，橘子还是橘子。
得美者，深光丰盈，神采一望即知。不得美者，浅暗枯干，言行一览无遗。至于因美得道者，如在群峰之巅，感动极深，看得极远，证得来时因果，修得遍体通明。心中喜悦，曷可言说？
忽然想起，《圣经》里也有以花布道之故事。耶稣看到荒野百合，告诉门徒说：“即使是所罗门极荣耀时，他的穿戴，还不如这一朵花。”
人有生性的境界，始于欲，止于无欲；人有知性的境界，始于真，止于德行；人有感性的境界，始于美，止于天机。
春日里，有客邀我去西湖一游，我说，我亦可不去西湖，因为凡我在处，便是西湖。
下次你也可以告诉别人，凡你在处，都有美。
有美者，人恒美之。得美者，无处不见美，亦自得其美。清风明月，皆是美的；即人不以为美，而我尤以为美；即人不得诸美，而我尤得之。因美得道者，心神为自然所化生，万籁亦因平常而飞升，是为大美。
愿你铭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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